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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紫砂界的七座丰碑

竹段壶 朱可心制





竹段壶 朱可心制





鲍尊壶 裴石民制





鲍尊壶 裴石民制





荷花壶 蒋蓉制





荷花壶 蒋蓉制





仿古如意壶 顾景舟制





仿古如意壶 顾景舟制





六方花盆 任淦庭、石生刻 毛顺兴制





六方花盆 任淦庭、石生刻 毛顺兴制





大竹报春壶 王寅春制 任淦庭刻





大竹报春壶 王寅春制 任淦庭刻





段泥竹节提梁壶 吴云根制


 道器合璧任淦庭


  1905年,家贫如洗的任淦庭拜紫砂雕塑名手卢兰芳为师。卢兰芳在当地是个名流,不仅擅长雕塑,还有一手书画绝技。学徒生涯清苦,任淦庭还真把师傅的本事学到了手。





  任淦庭是个明白人,过眼不忘且心灵手巧。跟着卢兰芳,他不仅学到了一手雕塑、陶刻本领,还能帮着师傅在上海为一些剧团绘制布景。任淦庭也有毛病,他耳朵不好,虽不失聪,但听人讲话,时有障碍。有时师傅关照他什么事,说一遍,听不清楚;师傅不耐烦,骂人;又说一遍。因为被骂,故记得牢牢。有时候别人当面议论他,以为他听不到,没想到他一留心就听到了,但他能沉住气,装聋。故谁也不知道他的秘密。这是生活赐予任淦庭的意外收获。





  据任淦庭的后人回忆,他原先写字作画用左手,后来的老板吴汉文也是宜兴地方上的名士,要求淦庭改用右手,他就下决心把习惯改过来,改不过来他就暗地里打自己的嘴巴。有癖的人往往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耐力,没过几个月,他竟学会了用左右手同时书画雕刻的本领。特别是在同一器具上刻画成双成对的飞禽走兽时,他可以左右开弓、对称作画雕刻,而且布局别致、形象生动、栩栩如生,可以说是开创了陶艺一绝。





  上世纪50年代初期任淦庭迎来了他生命中最好的年景。沉寂了多年的龙窑又冒烟了,蠡河里又有了运载陶器的船只;他生了锈的刻刀开始磨得锋快。每一个清晨他的身影又活跃在热气腾腾的窑场。他的作品通常选择中国民间吉祥图案为题材,同时把内心对新生活的真切感受,描绘、刻写在各种紫砂茶具、花盆等陶坯上。他特别注重写意笔墨的线描变化,讲究各体书法、文学诗词,辞章与短句,使陶刻装饰与紫砂的艺术风格和谐而又协调。他雕刻的书法,刀锋灵秀而遒劲苍朴,真草隶篆各具风格,尤以大篆和古隶见长。图画随意刻绘,自成章法。那样的一手绝活,当今无人可比。装饰成对的花瓶时,左右手对称作画,布局匀称舒坦,堪称绝技。他一生清贫,向往光明,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但在他的作品里,你总会感到,生活是美好的。他的别号叫“大聋”,遇到他不愿回答的问题或不想表态的事,他就装作没听到,在自己的工作泥凳上书写“聋子”二字,应付搪塞过去。这是他生活中的机智,也可以理解他是心无旁骛、一心钻研自己的技艺。





  他的作品曾被送往前苏联、捷克和斯洛伐克等国家展出,还光荣地参加全国群英会。他对紫砂工艺的杰出贡献,不但体现在他的许多传世作品上,还体现在他呕心沥血,为中国紫砂界培养了徐秀棠、谭泉海、鲍志强、毛国强、鲍仲梅、咸仲英等一大批当今活跃在紫砂艺坛的大师。





  “风雅颂”裴石民





  “裴先生到!”宜兴蜀山脚下一家老茶馆,堂倌这么一吆喝,许多茶客就站起来了。这是多大的礼数啊,是谁呢,这么牛!





  是裴石民先生。大家都这么尊称他。紫砂艺人里,从古到今,被人们称为先生的,除了一个任淦庭,就是裴石民了。





  裴先生喜欢小动物,养过猫、金鱼、松鼠、鹭鸶、猫头鹰等。一到秋天,他就无心做壶了,斗蟋蟀,用月饼换别人的好虫。春夏之交兰花上市,有一次,为了与别人争买一盆极品兰花,相争之下,把花给折断了。结果他花了一半钱,只买到一枝折断的兰花,插在一个紫砂瓶里,左看右看,觉得并不亏,蛮风雅的。“文革”期间,他居然还敢养鸟,那鸟金黄毛色,嗓音拖声很长,有点像当年上海法租界里的金碧女郎。他给鸟起了一个雅号:“法国芙蓉”。红卫兵质问他,他悠然回答:这鸟是法国的贫下中农,你们敢禁?一句话喝退那帮毛头小伙。他性情活泼,从不拘泥什么,随手做下的紫砂小品,如春蚕、松鼠、田螺、螃蟹等,无不惟妙惟肖。他摹仿陈鸣远的花器作品几可乱真,有“鸣远第二”之美誉。同时,他具备驾驭各种形款紫砂器件的能力,除茶壶以外,文房雅玩、杯盘炉鼎、花盆假山等,简直无所不能。





  早年裴石民的松段壶在华东民间美术品观摩会上获得大奖。此壶以一截苍松为壶身造型,树皮斑驳、历经沧桑;一壶四杯全部用松段装饰,遒劲古雅、浑然一体。他的另一件代表作品五福蟠桃壶的壶体椭圆如桃形,光洁可人,色泽温润柔和,就像一只丰满诱人的蜜桃;壶盖上盘屈陶枝、缀以桃实;壶身的桃叶间缀有五桃,旁边有蝙蝠飞翔,体现了中国民间艺术的审美意趣。他的高吉壶、牛盖壶、素裙壶等,都显示了裴石民对大自然的细致观察和写实造型能力。别人问他做壶有什么诀窍,他说:心到才能手到。一样东西,你能做出别人没有留意的特点,那就是所谓的绝活了。





  云深何处吴云根





  在七位老艺人中,吴云根是条身材魁梧、力大无比的汉子。据说他一顿能吃六七个鸡蛋,外加三大碗米饭。他平时喜欢练习甩石锁、举石担,练就了一身武功。在紫砂业萧条的那些年月,吴云根的身影经常出没在搬运的脚夫队伍里。年轻时,他曾经和朋友远赴山西平定县陶器厂任技师,传授陶艺;所制作品为当时的山西省主席阎锡山收藏。后来又受聘于南京中央大学陶瓷科当技师。在那里,他结识了紫砂职业教育家、设计家王世杰,参与创办了“省立宜兴陶瓷职业学校”,那等于是紫砂人的黄埔军校了。600年紫砂虽入大雅之堂,但一直没有自己的理论。这理论必须由紫砂人自己来立。吴教头一马当先,立下了军令状。在这里接受训练的紫砂人眼里,吴教头虽然严厉,但心眼特好。此后他还担任过紫砂成型技术辅导员,有多篇紫砂讲义面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紫砂教育家。





  吴云根生性耿直,脾气倔强;见到不平之事,总是仗义执言,主持公道。但他的制壶风格却温厚稳重、光润内蕴。他擅长光器和筋囊器创作,尤其是以竹入壶,自成一家,独具风貌。古往今来,竹子多被文人墨客作为书画题材。吴云根的竹形紫砂壶既不失紫砂肌理,又撷取了竹子的风骨和气节,清奇俊朗、灵动韶秀而无雕琢之气。他的仿竹茶具,最大特点正是表现了竹子的风骨和气节。那种气度、力度是他一生的蓄养,别人学不到的。其实支撑技艺的是一种人格力量,这在吴云根师傅身上尤其明显。





  他的紫大竹提梁壶,泥色近如成竹,壶身饱满挺拔,以竹节制成壶嘴,并缀一小竹枝于壶体,疏密有致;竹叶如风吹拂,以曲折的带叶的小竹根作为壶盖的纽,以细竹枝弯成方中见圆的提梁,竹节的纹理、竹芽的点缀都显示出细腻逼真的效果。另一件代表作提梁弧棱壶,更显示了吴云根对方圆之道的领悟。壶的主体为弧棱,壶把改为平式提梁,方中有圆、圆方互济、相得益彰。既体现了虚与实、圆与方的对比效果,又彰显了中国古代儒道学说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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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者归来王寅春





  紫砂名壶中有一款倒把西施壶,至今仍是紫砂界公认的经典之作。那壶似圆腴丰盈的少女乳形,饱满而富于张力,流溢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气韵。虽然后来模仿者甚多,但要达到那件原创作品的气韵和力度,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作者王寅春,有一次跟窑场上的工友聊天吹牛时,无意间谈到倒把西施壶借鉴女性乳房特点,表现一种丰腴之美,并说起外国女性与中国女性体型之区别。窑工们起哄,说他当年在上海肯定开过洋荤。王寅春认真地说:一讲到女人你们就乱想,没出息!我们这些民间艺人,从未上过素描课,见的世面太少,做来做去就那几个壶样,怎么去创新啊?





  70余年前,王寅春在蜀山古街遇到了一位贵人著名金石书画家潘稚亮。这次一见如故的会面,对王寅春日后成为壶艺大家的影响十分重大。在金石书画界素有“切玉圣手”的潘稚亮很欣赏王寅春的壶艺,劝导他不要拘泥于古人,要从摹仿前辈作品的工匠转化为有自己风格的艺人,要敢于在茶壶上署自己的名字,并给他刻了一方“王寅春”的印章。从此,宝爱此章的王寅春一直铭记潘稚亮的教诲,这枚弥足珍贵的印章也伴随着他,直到走完自己的艺术人生之路。





  无论光器、方器或筋囊器作品,王寅春样样精通。特别是方器和筋囊器作品更是达到了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的半菊壶,通体有一种韵律的美感。壶身那一瓣瓣的长条形块面,气韵饱满生动,是筋囊器中的上佳之作。汉均壶和裙花提梁壶、花周盘壶等作品,既有苍劲刚遒、挥洒自如的风韵,又有融庄重与飘逸共美的特点。壮年时期,他的创作很多,有的来不及起名,就以“寅春壶”问世。收藏家就像守株待兔,住在他家附近的客栈里,等他的新作品出来。那一件件各具特色的作品,在紫砂艺术的宝典里,至今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枯木逢春朱可心





  1972年,在周恩来总理回赠日本首相田中角荣的国礼中,有一件别致的礼品:可心梨式紫砂壶。它的作者,就是近代紫砂巨匠朱可心。





  时间回溯到80多年前,宋庆龄女士在上海参观一个即将出国展览的工艺品预展,在琳琅满目的展品中,宋庆龄惟独看中了一件紫砂雅玩:仿竹节鼎。在它参加完国外的展览后,宋庆龄以500英镑买下了这件艺术珍品,它的作者也是朱可心。





  家道贫寒的朱可心成名很早。1932年,他的云龙鼎和竹节鼎参加百年一度的美国芝加哥博览会,获得了特级优奖。他的艺术造诣深厚,一生中设计、制作了100多种紫砂新工艺造型。





  上世纪50年代末,朱可心接受了仿制国家一级文物、明代项圣思“大桃杯”的任务。项圣思相传为一修道人,能制桃杯,大于常器,花叶干实无一不妙,见者不能释手,在紫砂人的心目中几乎是圣人一样的地位。大桃杯则是像断臂维纳斯、掷铁饼者一样经典的作品。民间艺人开始向古贤挑战了。依葫芦画瓢是死路,关键是要表现大桃杯的神韵。大桃杯的骨子是什么?是风流倜傥、是灵动飘逸,这些特点一定要体现出来。数九的寒天,朱可心的手冻得都是裂口,晚上躺在被窝里突然来了灵感,马上一跃而起。到后来他和大桃杯几乎融为一体了。作品送到南京博物院,专家们几乎分不出哪件是原作了。





  云龙壶是朱可心的代表作。新中国给了民间艺人从未有过的地位,使他有一种“鲤鱼跳龙门”的感恩。他把朴素的感情寄寓在作品里,努力突破前人“鱼化龙”的成就。为了表现神龙云隐、首尾相连的主题,朱可心几乎天天去蜀山北麓的大新桥上观察天上的云彩。当时正是农历七月,云彩变幻无穷。他看在心里,回到家就用泥塑捏出浮雕,并在制作时点着蚊香,看烟气升腾勾画云纹。





  在徒弟们回忆里,朱可心的晚年有些落寞。上世纪80年代,紫砂开始走红,泥沙亦开始泛滥,造假壶的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看不惯。每天坐在门口晒太阳,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朱可心发现自己越来越读不懂这个变化太快的世界了。他内心也许很忧郁,很担心。终于有一天,他作出一个让所有人吃惊的决定:销毁自己的所有印章,绝不让那些造假壶人玷污自己的清白。





  这是朱可心的绝唱,可以和他的任何一把传世之作媲美。





  高山仰止顾景舟





  他一生是个手不释卷、有着古典风范的文人,更准确地说,他是个有着浓重文人气息的手艺人,或者是手艺人中的文化人。他就是当代紫砂泰斗顾景舟。





  每一个时代、每一个行业都应该有自己的领军人物,顾景舟堪称是紫砂发展承前启后的典范。如僧帽壶,原本是传统的造型,到了他的手里,却集各家之大成,开创了简朴大度、协调秀美的风格。僧帽壶曲把平嘴,六方壶体;僧帽为莲花块面组合,壶摘为莲心,静穆中不失盎然之趣,是行欲方、智欲圆,刚柔相济、方圆互见的砂壶珍品。





  历史上,没有哪个艺人像他那样重视紫砂以外的学问。所谓“功在壶外”,实际是一种难得的境界。他的作品风格静穆沉稳,如千年老佛,是入定之美;那些平淡的细节,汇合起来便是惊叹与神奇。你仿佛如坐在一口古井边,看平静的水面,了无波澜,但你听到了井底下,有激流奔涌。





  在顾景舟的同辈中,没有哪一个的文化底蕴可以和他比肩。他的“曲高和寡”是因为周围缺少可以对话的同道。上世纪40年代,他在上海结识了许多书画高手,如江寒汀、吴湖帆、唐云,交往甚密;他一生和多位文人有过合作:他与刘海粟合作的一把夙慧壶,高身筒,俊朗挺拔;海老在壶上写下一枝铁骨老梅;壶的另一面,是海老的书法,“夙慧”二字,苍骨润肌,遒劲沉雄。他与吴湖帆合作的一把石瓢壶,则拍出了紫砂史上的“天价”:1236万元。可惜,其时两位大师均已作古,只是作为一段佳话载入历史。





  顾景舟精通古文、书法、陶瓷工艺学和考古鉴赏等学问,直到晚年,他仍坚持每天写小楷数页。他睡觉喜欢朝右睡,床边终年点着煤油灯,半夜醒来可以随时阅读。后来有了电灯也是如此。他的蚊帐有一片被熏得黄黄的,有一次,差点把蚊帐烧着了。





  提璧壶是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高庄合作的。该壶堪称当代紫砂壶中表现材质美、工艺美、形式美、内容美、功能美等“五美”境界的绝品。1979年邓颖超访问日本时,该壶曾作为国礼赠送给日本首相。





  当代紫砂陶艺界无处不具顾景舟的影响。他去世已经多年,至今仍然是被人们提到最多的、最具大师风范的高山仰止的紫砂长者。





  静水深流蒋蓉





  蒋蓉老人是紫砂界迄今寿命最长的寿星,她活了将近90岁。人称紫砂界的“冰心奶奶”,台湾壶迷则把“紫砂国母”的美誉馈赠于她。史家认为,她把紫砂花器引领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是继陈鸣远之后,紫砂花器创作的杰出代表。





  80年前,丁蜀镇郊潜洛村,有一个11岁的不喜欢脂粉气的女孩,做了一件紫砂“螃蟹戏金鱼砚台”,赢得了长辈们的称赞。她9岁的时候就跟着大人们捏紫砂,用一颗童心去感受这个纷繁的大千世界。莺飞草长的乡村赋予了她天然质朴的性情。她特别喜欢听“紫砂女状元”杨凤年的故事,与紫砂泥巴更是有一份天然的亲近。清贫的生活依然有着美好的内涵:花,永远对着开心的人笑;池塘里的莲藕粉荷、地里的西瓜南瓜、草丛里的蝴蝶蜻蜓、小河里的鹭鸶鸳鸯、天上的仙鹤鸿雁……都是那么美好,都可以在紫砂壶上表现它们的风采。18岁的蒋蓉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要求跟随伯父去上海“讨生活”,伯父蒋燕亭是个乡间的壶艺高手,他经常在上海为一些有钱人家仿制紫砂古董,颇得青睐。应该说蒋蓉在伯父身边大开了眼界,学到了不少看家本事。可她在上海过不惯,她的眼前常常闪现的是乡间的作坊,是缤纷的五色土,是窑场的烈焰,是蠡河里唉乃的桨声。她回来了。





  用一生去做。紫砂做的是功夫。那是光阴,岁月;是才份,秉性。蒋蓉的为人没有什么锋芒,她从来不跟别人争风;她看不到生活中一些负面的东西,因为她不看,不想,便没有了一份常人的烦恼。做“花器”,心里先要开着花,那是要养蓄的。看蒋蓉的作品,会让一颗浮躁的心平静下来:云水间,花开几时;风雨后,花落谁家?你看那荷花壶,明媚鲜丽;芒果壶丰满成熟;牡丹壶嫣然怒放;长寿碧桃壶浑然天成。她的象生肖形果品,配色十分精妙;寻常之物经她点化,就变成了活灵活现的艺术形象,给人以蓬勃清新的感觉。难能可贵的是,一直到晚年,蒋蓉的作品依然洋溢着童心和稚气。那是一种博大的、绵绵的、纯净的爱,大爱才有大美。在蒋蓉的世界里,人间永远是鸟语花香、春华秋实、风情万种。





  (作者为宜兴市文联主席,国家一级作家,紫砂文化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