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秀双至 意趣动人——论赵少昂的绘画艺术
◆李偲毓（广州艺术博物院）
长啸 国画 赵少昂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有幸接触到中国历代书画真迹，在近现代书画当中，我始终被赵少昂大师的作品感动着。近年来，广州艺术博物院策划了一系列赵少昂画作专题性展览，从多角度展示赵少昂的艺术。这使我大量浏览了其画作，逐步深入了解其画作的寓意，进而了解他的生平，努力去解读这位对中国画坛做出巨大贡献的画家。
一
清末岭南的居巢、居廉可称“岭南画派”的先声，清末民初，素来思想活跃的岭南地区以高剑父、陈树人、高奇峰三杰热心革命事业，先后留学日本，他们通过借鉴日本绘画来“折衷中西绘画”，从而革新传统中国画，与传统中国画“旧派”论战，创办学校，传播自己的绘画思想，提倡“艺术革命”“艺术救国”，树立“新国画”“新文人画”，并力图使其雅俗共赏。这种提倡以宽容、开放的心态与观念，大胆取法外国美术的精华，融合到中国画的创作实践中去，是前所未有的。其影响一度从珠江流域扩展到长江流域，而且他们及其学生都是岭南人，所以被人们称为“岭南画派”，从此成为中国画坛的一支很有影响力的流派。
碧水澄明鱼自适 国画 赵少昂
赵少昂，名垣，字叔仪，1905年出生，广东番禺县人。早年读私塾，十六岁时，入“岭南画派”大师高奇峰创办的“美学馆”学艺。后留学日本，深得日本画中浪漫诗情的韵致，画风融合了日本画及西洋画，技巧兼集高剑父、陈树人，在色彩与造型方面的处理，深得“岭南画派”的真谛，被公认为岭南画派第二代传人之一，与黎雄才、关山月、杨善深并称“岭南画派四家”。1930年其作品《双飞白孔雀》参加比利时万国博览会，获金牌奖。同年，在广州创立“岭南艺苑”。在全国各地举办多次个人画展。
赵少昂作为“岭南画派”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通过自己的天分和努力，创造出自己独特的个人风格，再把足履世界各地而获得的艺术感受，引入自己的创作空间，对岭南画派的形成与发展有着重大的影响，也必将在后人发展岭南画派的艺术实践中，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
二
赵少昂喜用长锋山马笔写树枝，但富于弹性，不觉得硬，而且其用笔精准，少有粗豪之气；“其敷色强烈艳丽，造成前所未有的层次丰富的色彩效果；其绘画意境独特，情趣动人”。所作题材广泛且自成体系。山水、花鸟、人物、游鱼、走兽，无一不精。其花鸟草虫尤为卓绝，或鸟或虫，神气活现，一花一草亦赋予活力；色彩丰富，形象感人。赵少昂在漫长的艺术实践中，创作了数以千计的花鸟山水作品，在海内外享有盛誉，被徐悲鸿赞誉为“中国花鸟第一人，当无出其右”。而斗方小品是赵少昂长期以来表现其笔下花鸟的重要媒介，他对所描绘的对象无不做深入审度、体察、妙悟，并寄情于其中，故所作花卉、飞禽、走兽、虫鱼能得其真气、真趣，灵活生动而富有神韵。仅寥寥几笔，就能塑造出一个活泼可爱的“新生命”。可以看出作品画幅小巧秀雅，是他的风格之一。
碧水净无尘 国画 赵少昂
他的小品画，“以笔墨论之，笔法奇诡多变，写花卉时多用羊毫侧锋濡笔，以表现其轻柔娇嫩的姿态，树于则以健毫中锋运转，以乾笔进行，籍此表现树干的盘曲，他笔下的野草却以逆锋擦掠，力透纸背，轻重徐疾的笔触，以表现蔓草在风中离披的动态”，其叶多以水墨为之，事实上，赵少昂的小品画中也十分注重用色，但仍注重物象的对比关系，比中求和，于凝重之中见鲜丽之余，更以墨色绘叶，以显衬托之效，进而使画面增加墨韵的情趣，明净纯朴。以赵世光所述，于轻柔而见刚劲，于乱中见章法。牵牛花为野生花卉，多见于山野郊外，因花色娇妍，成为历代画家喜爱的题材。赵少昂也常以牵牛花入画。《小庭秋色淡》（图1）这幅作品中，他以轻笔写成花瓣，对色彩和水分的掌握恰如其分，完全表现出花瓣透薄如绸缎般的质感。花叶厚大，他以粗笔挥洒写就。一枝藤蔓斜出，上面点缀了一只小天牛，倍添大自然生意。题画诗点出画中描绘的是秋季庭园中的一景，此景无秋风萧杀之意，倒是充满了秋凉如水的情致。
图1 小庭秋色淡 国画 赵少昂
其小品画的内容坚实。“坚实的内容中需要良好的表现方式，在表现方式中，构图最考画家的功力”。赵少昂的小品画予人空灵流畅之感，他甚注重以斜线的构图，经常把主题放在画中原来不起眼的角落，他作于1984年的《无声小立》最能体现这种构思。画中的幽岛被放置于右侧，左边以清简的竹皮，深浅、粗细相称，题款放左下角，长横线、直破边；一方面把枝干伸向画外，一方面在画面上留下空白，使人于画外见画，于空白处，即于无画处见画，耐人寻味。“空灵流畅的笔墨、变幻莫测的构图、绚烂多彩的色调，传达出隽逸超绝的意境”，由此可以看出赵少昂的小品画，实是积数十年功力所致。
图2 暮里飞鸣 国画 赵少昂
赵少昂是以笔墨为创作的方式，因此他非常看重毛笔的表达能力：“一支中国的毛笔，可以写出许多事物、诗意、性灵、阅历、学问。”他驾驭笔与墨的能力，最大的优点在于“以形写神”，表现手法在“一笔之功力”，无论花蕾、蝉翼、雀爪、虫须，及至竹木的根、茎、枝、叶，均一挥而就，而又一笔不苟，既准确地画出象的形态，又直接表现了特定对象的内在木质和质感。所画的花，无不鲜艳欲滴、栩栩如生，所画走兽毛色，显得厚垂和有实质感。蝙蝠的“蝠”字与“福”字同音，所以蝙蝠被中国人赋予了幸福吉祥的寓意，是中国人很喜爱的绘画母题，经常出现在传统的装饰图案中。但在历代绘画中以大写意笔法画蝙蝠的却非常少见。赵少昂便尝试对这一题材做大胆的创新和突破。《暮里飞鸣》（图2），此画虽然只是草草几笔，却已将蝙蝠飞行中的动态表现出来，构图用色都非常简洁，完全突出了赵少昂的用笔技巧和造型概括能力。《秋林黄叶晚霜严》（图3）这幅作品表现了深秋时节两只鸟儿在秋枝上鸣叫的情景。赵少昂非常擅长描绘各种南方常见的雀鸟。为了画好这类题材，他常常在野外观察鸟儿的情态，自己也养鸟观察。他笔下的鸟儿总是形态逼肖，精灵活泼，生机无限，在画中往往起着点睛的作用。画中的秋叶、秋枝，虽是寥寥几笔却凝聚了画家数十年的功力，特别是几片残叶，色彩浓淡变化微妙，秋意浓浓，比花姿更美，生动地表现出“秋林黄叶晚霜严”这一主题。
图3 秋林黄叶晚霜严 国画 赵少昂
三
中国画讲究画面“空白”“空灵”处理，其中的空白亦叫“计白当黑”，特别是传统的花鸟写意画，大都背景留空白。这是艺术的一种智慧，更是审美的更高境界。留白的艺术语言是对笔墨和精神的表达，其予人以想象之余地，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正所谓“以其一笔而藏万笔也”。这种“留白艺术”造就了画家与欣赏者心理沟通的独特艺术形式——想象空间。这种想象空间却给欣赏者创造了一个更奇妙、更幽美、更神秘的形象，想象有多美就有多美，要多妙就有多妙。
赵少昂的花鸟画《水仙》，留白独特，整幅画独有水仙一株，留白处清点淡墨一二，构图干净利落，主题突出，细部浓墨双沟画叶，水仙的姿态跃然纸上。草绿的花瓣、朱黄的花冠、粉黄的花蕊、深绿的花梗把水仙清明如剪雪、皎洁如宿月的气质全部表达出来了。
图4 枝头小鸟惊初雪 国画 赵少昂
《枝头小鸟惊初雪》（图4）这幅作品的构图虽简单，但立意却很新颖。赵少昂对生活的周遭观察入微，在此画中他描绘了初冬时节里瑟缩枝头的几只小麻雀，鸟儿们因冻而相依的情景生动有趣。赵少昂以鸟儿“冻欲眠”的情景去表现初冬的寒意，也可谓别出心裁。画中枝条是信手而成的挥洒，构图上大量的留白，画面空疏而简洁，充分突出了鸟儿的动态。题画诗点出了作品的主题和意境，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在《迷蒙月色满横塘》中，赵少昂有这样的诗跋：
迷蒙月色满横塘
几叶残荷减翠妆
夜来露重凝冰雪
吱吱寒雀话荒凉
“若说赵少昂的画里有诗情，不如说他诗中有画意，这四句诗文本身就充满了画意”。赵少昂研习新派国画与同仁相异，他的花鸟画的题跋从形式上别具一格，独具匠心与画面浑然一体。赵少昂早期作品，已受到诗趣的影响，诗趣亦成了他艺术发展的一个方面。
图5 大地春暖留俪影 国画 赵少昂
《大地春暖留俪影》（图5）在布局上，能以“不平凡出之，所以表其难也”，是赵少昂在构图上的取向。在此长幅中，只写上两只蝴蝶，而布局并不见空疏，应是不平凡的构想。几行题跋在布置上起了重要的作用。题跋是赵少昂所缀的诗句，诗意奇巧，而且富于画趣。把蝴蝶与庄子的梦蝶相提，已把观者引入一个幻化的境界。然而以“并翅”及“留俪影”来形容这一双蝴蝶，却是蕴藉着人间的情意。“不随烟雨入空濛”则是这一双蝴蝶仍留恋此人世间，不与庄周的幻境共存亡。诗书画三者合一，正好显示了赵少昂的绘画功力。
群鸟话春寒 国画 赵少昂
草泽雄风 国画 赵少昂
赵少昂的学问是全面的。“他除跟高奇峰先生学画外，又与陈荆鸿论交研究书法，曾向黄祝梁先生学诗词。诗清新，书则独树一格。所以他堪称诗书画三绝”。赵少昂的治艺精神是认真的。他主张诗书画合一，要有时代精神，达到真善美的目的。他重视写实，重视神韵与意境，故此他不断从师写生。博采众长，破除门户之见，通古贯今，合中西一炉共冶，创造自己风格的绘画。赵少昂继承拓充了老师治艺与教学的精神，主张雅俗共赏，使他的作品深得群众的喜爱。中青年时多艳丽的色彩至老年则多用墨，挥洒自如，但不失鲜丽的本来面目，具有独特的个性和超逸的美感，创造出自然的真情趣，让人看到世间万物的生机。他不但发扬了岭南画派的精神，而且丰富了岭南画派的技法。
雨余零落不禁秋 国画 赵少昂
小憩 国画 赵少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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